夜深了,赵氏百货顶楼的临时办公室里,只孤零零地亮着一盏台灯。¨3¢8+k+a·n+s\h·u′.*n!e\t-
赵小丽穿着白天那件得体的白衬衫,此刻却起了几道疲惫的褶皱。她攥得死紧的话筒冰凉,可掌心里全是湿黏的冷汗。“……他张口就要七成股,要把咱们百货大楼换成他的名,连‘初见’都要一口吞了。”“我哥气得当场就要掀桌子,硬是让我给按住了。”“我就找了个借口,说明天带他们到处转转,先拖他一天。”她一口气把话说完,听筒里只剩下电流的“滋滋”声。妈是不是觉得我办砸了?觉得我这法子太蠢了?就在她快被这沉默压垮时,赵淑芬的声音终于穿透了那片嘈杂的电流,没有一句指示,也没有半句安慰,只有三个问题。“第一,华联那帮人,根在省城,不是咱们红星市。这是不是他裤裆里的泥,一抖就掉?”“第二,他那百货大楼里,啥玩意儿都卖。那是不是也说明,他啥玩意儿也干不精,就是个大杂烩?”“第三,他派个总监过来,搞这么大阵仗,你琢磨琢磨,他到底是图咱这栋楼,还是冲着咱的‘初见’来的?”问完,电话“咔哒”一声,被利索地挂断了。“嘟——嘟——嘟——”赵小丽举着那个已经没了声音的话筒,一动不动。紧张、愤怒、憋屈……方才还堵在胸口的所有情绪,被母亲那三句问话,冲刷得一干二净。她之前满脑子想的,都是怎么守。怎么守住这栋楼,守住“初见”,守住赵家的心血。守?为什么要守?第一个问题:华联的根在省城,不是咱们的地盘。第二个问题:华联的大楼是个杂货铺,贪大求全,没有根基。第三个问题:他们是冲着“初见”来的!是冲着咱们能下金蛋的鸡来的!之前看,那张地图上圈出的十几个红圈,是他们的后方,是他们的根基。现在看,那哪里是后方?那分明就是一张以红星市为中心,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!华联以为自己是条闯进池塘的过江龙。可他根本不知道,这池塘里的每一寸水,每一根草,都姓赵!高总,你以为你盯上的是一块案板上的肥肉。却不知道,自己一脚踩进来的,是一张早就等着你的……捕兽夹。她放下电话,又拨了另一个号码。“哥,睡了没?”“……没睡就滚来我办公室,立刻,马上!”赵大刚跟头被点着的炮仗似的冲进办公室时,赵小丽正纹丝不动地站在墙上那幅巨大的红星市地图前。“他妈的欺人太甚!老子现在就去招待所……”“哥。” 赵小丽冷冷地打断他,从桌上抄起一支黑色记号笔,塞进他手里。“他以为他眼睛看到的,就是咱们的全部家当。”她自己也拿起一支笔,以红星市为圆心,在地图上狠狠画下一个巨大的圈,把周边的染坊、棉田、纺织厂和那十几个乡镇的合作社,全套了进去。“他想要的,是这栋楼,一个点。”她用笔尖,重重地戳在地图上“赵氏百货”那四个字上,几乎要戳穿纸背。“可咱们手里攥着的,是这张网,一个面。”“他想吞了咱们,就得自己个儿,先一头扎进咱们这张网里来。”他嗓音都哑了,“你想咋个搞?”“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。”“明天,我带那个高总,去咱们的‘根’上瞧瞧,去染坊,去纺织厂。我要让他亲眼看看,‘初见’这两个字到底值多少钱,不是他一栋破楼能装得下的。这叫‘明修栈道’。”“你,带人去省城。这叫‘暗度陈仓’。”赵大刚的眉毛拧成了疙瘩,“去省城干啥?”“当孙子,当大爷,当顾客。把华联在省城最大、最火的那三家店,给我从一楼卖牙刷的柜台,一直逛到顶楼卖电视机的地方,一寸一寸地给我扫一遍!”“什么玩意儿卖得脱销,什么玩意儿落了灰,什么玩意儿在清仓甩卖,标价牌上是怎么写的,服务员是把你当爹供着,还是拿白眼仁夹你,连他妈厕所里有几张纸,都给我盯清楚了!”“所有眼睛能看到的,耳朵能听到的,全都给我背下来,刻进脑子里!”“钱,我给你备足了。看见任何咱们没有的、有意思的、比咱们做得好的东西,别他妈请示,直接给老子买回来!”“我要你把华联的五脏六腑,都给我原封不动地掏回来!”第二天清晨,赵小丽换上一身米白色的“初见”新款连衣裙,等在招待所门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