甲板上,一位身形丰腴的绸裳妇人,跪坐在地,手臂像箍子一样把七八岁大一具男童的尸身紧紧地箍在怀中,涕泪横流地祈求着:“不要把我的鸿儿丢进海里,他还这么小会害怕的……他只是睡着了,一会就醒了……他玩的太累了,你们让他安生睡一觉,他就好了……他一定会好起来……一定会好起来……一定会好起来……”
这位失去儿子的母亲,因悲伤过度,显然精神已经趋于恍惚了。
丫头婆子们也随同主母跪着,一脸的悲悲切切哭求,让人放过他们家小少爷。
在她们旁边,一具具从船舱各处发现的尸体正被船员扔进海中,不时响起一阵“扑通”声。
每听到一声这样东西砸进水里的声响,那位母亲就把怀里的儿子箍得更紧一些。
对一位母亲来说,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有人要抢走她拼死拼活诞下的孩子。
阎王爷已经把他儿子的性命夺走了。
而这些人又要从她怀里夺走儿子的身体。
这教视子如命的母亲如何承受得起?
在极度的精神打击下,妇人的神志已经濒临崩溃,到后来便一直反复念叨着“一定会好起来的”,似乎想说服那些企图夺走他儿子的船员,又像是在说服她自己只要她护住儿子,给他些时间,他就能冲破泥沼一样缠着他的梦魇,睁开眼唤她一声“娘亲”。
天底下永远都是真情最动人。
围观的人没有不为这位母亲动容的,纷纷指责起船员不该这般心狠,拆散人家母子。
“你们就让她多抱一会怎么了?反正都死了,要抱也抱不了多久。”这位大哥仗义执言的话就比较糙了。
同为人母的妇人最能感同身受:“要她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丢进海里,哪个做母亲的看得下去呢?”
“你们为什么要把这个弟弟扔进海里,想要他被鱼吃了吗?为什么就不能等靠了岸给埋了呢?”在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半大少年也愤怒地道。
十四五的年纪,自幼在私塾念书已懂得了将心比心,自忖若死的是他,肯定不想被丢进海里喂鱼,怎样也要入土为安才好。
更多的人则属于骑墙派,不论别人说什么,都随声附和“是呀是呀”或是“对呀对呀”。
成日行船的船员们整日漂在海上,自有一套处理尸体的法子,他们已经做的很娴熟,不用船老大吩咐,也不必请示,他们就晓得该如何处置。
岸上有岸上的规矩,海上有海上的规矩。
如今是在海上就得依海上的规矩来。
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懂这个理,即便懂,心里也不愿遵从。
情与理,永远都是背道而驰的。
有不少人见船员在这边受了阻挠,原本压在心里的怨气与怒火,便如脱了缰的野马登时就发作起来,上前死命地扯住亲人或是朋友的尸身,口口声声吼道:“要抛就连我一同抛下去!”
“你不扔那个孩子,也不许把我母亲扔下去。”
“我们付了你们姚家那么多银子,你们不仅没把我们安全送到京城,还折了我表哥的性命。眼下还想把他丢进海里喂鱼,是想来个死无对证吗?不行,让你们丢下去了,我回京后怎么跟姑母交代?”
……
一时之间,船员处理尸体的进度从缓慢直接过度到了停滞状态。
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遇着过,让他们先闹闹,等心里的气顺了,该怎么处理还怎么处理。
于是,一些船员就先把那些无人认领,或没有人跳出来闹事的尸体处理掉,然后在一旁耐心地等着所有人闹够了再动手。
然而,这时事情却发生了戏剧化的大逆转。
眨眼间,嚷着“要抛就连我一起抛下去”的男子,真的就被抛下了大海,然后就见他在水里作垂死挣扎状。
船舷上的人都吓呆了,惊呆了,也就没人想着救人的事。
不一会儿,水里的动静越来越小,最后就看不出有人落水的痕迹了。
没有了看头的众人把视线从海面上撤回来,望着突然出现在场的男子,手指着他,期期艾艾地喊道:“……杀……杀人了……你杀人……”
所有闹事者都果断地丢下守护着的尸体,与杀人者保持开距离以策安全。
男子手放在腰间的佩刀上,并没给指控他罪行的人们任何反应,一副不屑跟他们说话的架势,只转头对着旁边的船员冷硬地命令道:“继续扔!”
船员接受到命令,也不含糊,招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