气平淡,如同在描述一件宫中常见的、被顽劣猫儿抓花了脸的物件儿。
长公主闻言,并未再看向那扇通往“糟污”来源的门扉,只是抬手,指尖隔着冰凉的丝绸衣袖,缓缓抚过窗框边缘一块细微的、不易察觉的旧漆剥落之痕。指腹下的木料光滑坚韧,却又暗藏岁月磋磨的沟壑。
“既活着,便静养罢。”她眼中未见波澜,声音如同殿外青石板上滴落的冷水,“既是沈家的骨血…日后寻个清静点的去处,打发远些。免得见了,徒惹人心烦。”一句关乎一个孩童命运的言语,轻飘飘如同拂落梅蕊上的尘埃。
“嗯。”摄政王轻应一声,端起茶盅,轻轻吹开浮沫啜饮一小口。茶水微温。“沈家那边……”他放下茶盅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瓷壁,仿佛在斟酌词句,“沈相递了告病的折子,言辞恳切,道是沉疴旧疾纠缠,无力操持朝务,欲闭门静养旬月,托人将折子直接递到了乾元殿我的案头。”他微微一顿,抬眼看向窗外那株寒梅,“沈氏一门清流……几代忠悃,如今……”后面的话隐去,只余一声微不可闻的、如同落叶坠尘的叹息。
殿内的静默似乎更深了一层。
檐角的水滴声清晰如磬。炭盆里红箩炭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“噼啪”爆响。药香、清茶冷香、殿内残余的甜腻熏香、以及窗外透入的清冽草木气息、冰冷的湿气……复杂地交织盘绕。
长公主的目光从梅枝上那几点寒白挪开,重新落回萧韫清俊的侧脸,眼神中那份沉如古潭的幽深里,似乎有某些东西在缓缓沉浮。
“清流?”她唇角弯起一抹极淡、极冷的弧度,如同冰层裂开一线缝隙,既无温度也无笑意,“世道浑浊,几人真能孑然?沈相此举……倒也算得上识趣。”顿了顿,她的视线仿佛穿透重重殿阁高墙,落到了遥远虚无处,“至于那孩子……骨头倒没伤着根本。只是这颗心……”她语气陡然转冷,冰寒彻骨,“沾染上那些腌臜的血腥气、被逼着撞见了至亲断手嚎哭……往后还能长出什么清正仁和的苗子?送走时,不必惊扰她。”
最后一言落下,空气仿佛又被无形的冰层冻结了几分。
一直静静躺在榻上的沈惊澜,似乎被这凝结的冰冷刺痛。那覆在眼前的长睫,如同被寒风吹动的蝶翼,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。苍白得近乎透明、毫无血色的唇瓣似乎也在无声地翕张,像是想从这深沉的梦魇冰湖中挣脱呼吸一口活气。包裹着伤腕的细布边缘,有极其细微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血痕正在缓缓地、执着地渗出来,无声地浸染着洁净的白,如同冰层下顽固透出的暗色珊瑚。
恰在此时。
暖阁深处通往东侧耳房的帷幔被人极轻地拨开一条缝隙。一名穿着淡青色医女服、眉眼低垂、身姿柔顺如柳的年轻医女,端着一个小小的、温热的紫铜手炉,脚步放得极轻,一步步挪了进来。
她的动作十分小心谨慎,几乎是贴着墙角的阴影在移动,仿佛唯恐惊扰了此间凝结的气息。那精致的小手炉里填着细细的白银霜炭,热气透过镂空缠枝莲纹的炉盖缝隙,在幽暗的光线下勾勒出几缕极淡的、温润的热气轨迹。炉体表面光滑圆润,显然时时被人细心擦拭把玩。
她挪到暖榻边,没有看榻上的沈惊澜,先是极轻地朝角落那两位纹丝不动的宫装侍女点了点头,算是无声的招呼。然后弯下腰,小心翼翼地将那温热的手炉放在榻旁一方低矮的小檀木杌子上,离榻上那只垂落在外、缠着白布的手掌尚有半尺之距。放稳了,她又伸出冻得有些泛白的指尖,极轻微地碰了碰手炉边缘,似乎在确定热度是否适宜,动作间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温柔细腻。
然而,就在她轻轻拨动紫铜炉盖边缘一个小孔位置,使其更好地透出暖意时,那一直倚窗而立的胭红身影目光,如同滑过冰面的锐器,无声地刺了过来!
那目光极冷!带着穿透骨髓的洞察!
医女如遭雷殛!身体猛地一颤!手指僵硬地从炉盖上缩回!慌慌张张地垂下眼帘,将头埋得更低,身子不自觉地缩了一下,连呼吸都变得细弱起来。她不敢再动那手炉,也不敢看窗边的人,像被冻结在原地的一根柔弱蒲草。
摄政王萧韫将一切收在眼底。他端起已有些温凉的青瓷茶盏,抿了一口,清冽的茶水滑入喉间,带来一丝微涩的回甘。他放下茶盏,白瓷杯托落在木质几面上,发出轻微的一声“嗒”。
空气重新凝结。
唯有窗外那株孤伶伶的西府海棠残枝上,一片早已枯黄边缘卷曲的叶子,终于不堪湿寒的沉重,“簌”地一声,坠落枝头,打着